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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青山為鄰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圖①、圖②、圖③分別

圖①、圖②、圖③分別為「熊貓新村」一角、大熊貓國家公園寶興片區內的大熊貓、大熊貓國家公園寶興片區風光。 圖片均為高華康攝 製圖:趙偲汝

食材全部到位,五十間客房也已收拾妥帖。剛喘口氣,何永芬接到電話,客人行程暫緩。沒有我想像中的失落,她不緊不慢地說:「留得青山在,客人遲早會來。」

房前屋後都是青幽幽的大山。雖一片青綠,卻不單調。黑白二色棲身其中,時不時出沒。四川省雅安市寶興縣蜂桶寨鄉鄧池溝村,是全世界第一隻大熊貓的科學發現地。正是這不同凡響的黑白二色,在不動聲色間為何永芬打氣撐腰。

和村里另外三十八戶人家一樣,何永芬一家是從幾百米外的高處,搬來鄧池溝村新安置點「熊貓新村」的。就著地勢,新村中一棟棟房屋按「川」字形分列。房屋之間,有花有草有樹,有池有亭有橋,還有時不時從斜徑旁、小溪間探出頭來的卡通熊貓形象。外牆面上的「米」字格木條,屋頂上的小青瓦,盡顯川西民居韻味。

之前,何永芬家二十多畝地里種著玉米、薯仔等糧食,也種著一些藥材。後來「退耕還林」,她家剩下的地不到四畝。沒多久,它又來了。蜂桶里的蜜沒來得及割,它捷足先登。它就是當地人口中的「黑白熊」「白熊」「花熊」,打不得罵不得的國寶大熊貓。

那時候,正趕上政府號召生態移民,何永芬決定,搬到新村去。

雖說圖紙上的新村好看,但大家心裡還是捨不得老屋。鄉領導把大夥聚到一起開會,鼓勵大家辦民宿、搞旅遊:既給大熊貓讓出了生存空間,也可以依託青山綠水與大熊貓發展旅遊,把日子過得更好。

何永芬從此就暗暗留了心。不光自家辦起民宿,一些村民閒置的房屋,她也租了過來。

2015年新村甫一落成,中國扶貧基金會便組織民宿經營者們去杭州開眼界、學技能。回家沒多久,訂單來了。起先是省內的,然後是國內的,緊接著,國外的也來了……何永芬印象最深的是2018年,從7月1日至8月31日,房間一天沒空著。

新村客源一直好。尤其夏天,汽車從村口蜿蜒到了山腰。有人這時候才回過神來,說大熊貓「搶」了一塊地走,還回一碗「飯」來。何永芬卻說,招來遊客的既是大熊貓,也是這青山綠水。

「是親必顧,是鄰必護。山上的草和樹、獸和鳥,不是遠親也是近鄰,都應當善待。」何永芬感慨。

離開鄧池溝村,汽車沿S210線駛出不久,依山而建的蜂桶寨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護中心小樓院映入眼帘。

四十七歲的李貴仁在這裡工作已二十八載。從巡護員到大水溝鍋巴岩片區負責人,他的工作歸結起來就是兩個字:巡山。近四萬公頃的地方,一草一木他們都要看護,一禽一獸他們都得照管。

那年,初中畢業的李貴仁受父親影響,干起巡護員。李貴仁的父親李武科不簡單,他曾照看過北京亞運會吉祥物「盼盼」的原型——大熊貓「巴斯」。

1984年2月,一隻下山覓食的大熊貓誤入冰河,被當地農民解救。這隻大熊貓後被稱為「巴斯」。當時「巴斯」身上長滿密密的膿瘡,照看它的任務,交給了正帶著沒娘熊貓「安安」的李武科。李武科把「娃們」帶回家中,晚上和它們睡一張床,白天同它們住一間屋。餵奶時,他一手一個奶瓶,顧此也不失彼。「娃們」上廁所,憋出一身汗的卻是他。在李武科的精心照料下,「巴斯」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告別寶興,幾經遷徙,「巴斯」落戶在了福州動物園,後來,成為北京亞運會吉祥物「盼盼」的原型。

回憶起二十年前那場拯救「戴麗」的行動,李貴仁歷歷在目。當時,得知鍋巴岩山崖上有大熊貓受傷,李貴仁和同事火速趕到現場。沒想到,因天色向晚,看不清人們意圖的大熊貓不肯現身。第二天,白雪皚皚的山上,搜救隊伍幾經努力,仍是一無所獲。大家正心急火燎,一塊白裡透紅的雪團從頭頂掉落下來。把大熊貓「請」進鐵籠後才看清,這只不到兩歲的大熊貓,右耳朵被撕扯掉不少,左後肢也是血肉模糊。經醫生現場處理後,「戴麗」被緊急送到四川農業大學動物醫院。最終雖然活了下來,左後肢卻沒能保住。

說起「戴麗」,李貴仁的情緒有些低落。講到「磽遠」,他的神情才重新舒展開來。那年,磽磧鄉柳落村的老鄉在山林里發現了奄奄一息的「磽遠」,出差在此的縣公安局幹警當即帶著它往縣醫院趕……從醫院回來後的「磽遠」被交到李貴仁手上,他不敢有絲毫懈怠。照顧受傷的大熊貓,父親的經驗值得學習,但去四川農業大學畜牧獸醫專業進修過的他不會照抄作業,他有自己的見解。「磽遠」也爭氣,在李貴仁的照顧下恢復得良好。

去深山老林里巡視一趟,有時要花上五六天,只有輪休時才能回家團聚。我問李貴仁,有沒有嫌棄過工作單調,他卻「答非所問」:以前沒有大熊貓、金絲猴活動的區域,現在有了;山青了,水綠了,這樣的環境,大熊貓最喜歡了!

如今,李貴仁每個月仍要「攆」自己上山兩三回。否則他心裡會慌,腳底板會癢。

汽車繼續往夾金山開,二十分鐘後,到達磽磧鄉夾拉村蘆山地震後易地重建的仁朵藏寨。開民宿的王開志,為我泡上一杯茶。裊裊升起的熱氣里,時光在他的講述中展開。

曾經,磽磧鄉每一條山溝里都有大熊貓出沒,「能見度」最高的是和平溝。王開志十九歲起在生產隊裡放牛,和大熊貓相遇的機會自然也更多。

然而後來,幾百名伐木工開進和平溝,參天大樹紛紛被砍伐。從此,大熊貓來得越來越少,泥石流卻來得勤了。

和平溝情況改善得益於「天保工程」,伐木工變成種樹人。在那之後,一度難見到的「黑白熊」,漸漸又成了常客。

植春玉是王開志的妻子。那天,她同女兒女婿去一道山樑採摘野菜。走了一個多小時,臨到目的地,一行人停下腳步。只見七八米外的白楊樹下,一隻大熊貓幼崽半臥半躺。試著向它靠近,它一點兒也不躲閃;大聲叫它讓路,它竟紋絲不動。憑經驗,植春玉知道小傢伙生了病,此番攔在路上,便是為了求救。顧不上採摘野菜,三人背著「病號」一刻不停往山下跑。接到電話的縣林業局工作人員驅車趕來。臨上車,大熊貓回頭「啊」了一聲。工作人員心細,見植春玉紅了眼圈,提議她將大熊貓摟抱懷中,拍張照片留念。拍照時,小傢伙不僅相當配合,病也好像好了三分。

聽王開志講過這段往事,我的目光移向了植春玉,問她:「最近一次看見大熊貓是什麼時候?」

女兒王洪梅搶著回答:「就在幾天前,離我家不到五百米的一道邊坡上。十幾個人圍觀,它也不驚不詫。我當時就把情況報告給了林業局。」

比起女兒,王開志的語氣要平靜得多:「住在和平溝,我們更應該懂得『和為貴』。毀林容易成林難,這青山,這林子,這熊貓,都是我們要珍惜的好鄰居。」

自磽磧鄉場上到夾金山頂,公路上橫著五道橋。柳落溝的入口與頭道橋相隔不遠。

朝陽下的雪山一派莊嚴。對於羅衛東來說,這是十年來無比尋常的一個早上。他和夾金山林業局柳落溝森林管護站的三位同事,共同看護著七萬八千六百多畝森林。

站定在一塊草坡上,目光劃出一道長弧後,羅衛東側身告訴我:「這些樹,除了靠近山脊的原始森林,剩下的差不多都是我們栽的。」

不管語調還是神情,羅衛東沒有表現出一絲得意。我正暗自驚訝,他又補了一句:「砍樹是十年,栽樹也是十年。」

高中畢業,正遇上夾金山林業局招考伐木工,羅衛東報名並被錄用。進了山溝,遇到直徑一兩米的大樹,成為伐木工的羅衛東先拿油鋸在樹上開出凹槽,再將身子蜷進凹槽里作業。「天保工程」啟動後,羅衛東和工友們放下油鋸斧頭,扛起挖鋤鐵鍬。起先在西河,後來到柳落溝,羅衛東都是班長。冬季挖坑,長寬各四十厘米、深二十厘米的樹坑,一畝地得掘出一百三十個;開春栽樹,需要背著二十厘米高的上千株樹苗,徒步四個小時;接下來,沒有一天不是彎腰上萬次,不是一次次汗濕了全身。十年之後,羅衛東估算過,自己種下的樹至少有五萬棵。

柳落溝管護站最多時有三十多人。羅衛東的岳父和妻子退休前也在這裡種樹。蹚過一道溪流,穿行在一條條山坳中,羅衛東為我指認起一塊塊林地時,很有些如數家珍的味道:「這是我栽的,這是妻子栽的,那是岳父他們栽的……」此時再看他的臉,比起之前明顯明亮了許多。

攀上一道陡坡,一塊不大的平地上,我與它們相遇。那是一片冷杉,二十多米高,如儀仗隊員般站直了身子。仰望它們,那傲岸的身姿讓人感動於生命的旺盛與熱烈。此刻,林深處傳來金絲猴的叫聲。聽得出來,它們精神抖擻,心情不錯。

眼前一幕,讓人感到有些突然。羅衛東蹲下身子,張開手臂,緩緩地,把一棵樹摟抱在懷中。而後,把臉貼在深灰色樹皮上的他,笑眯了眼說:「加掛了『大熊貓國家公園柳落溝管護站』牌子,我們的腰杆比以前挺得更直了。」2021年10月,大熊貓國家公園正式設立。寶興片區是大熊貓國家公園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記住了這一幕。這是2022年4月10日的午後,夾金山麓,柳落溝中部,山勢突然緩和、陽光悄然摺疊的密林里,在一棵高大的冷杉樹下。《 人民日報 》( 2022年05月21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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