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五月粽米香
齊魯壹點 · 散文 ·

青未了|五月粽米香

文/蘇立敏(河北)

太行山下的村落,冬天呈現一派葉凋枝枯的頹廢氣象,春天一到就恢復元氣,草木復甦,原野蔥蘢,葳蕤的光景如豐腴的女子,到了五月更是呈現迷人的風情,莊稼人門前生長几杆翠竹,影壁牆前的石榴花映紅,就是炊煙里也隱約有了粽香的味道。

山野人家,水是不缺的,五月的溪水從山上潺潺流下來,歡暢地向山下村落蜿蜒而去,遇低洼地就氤氳一片水澤,便成蘆葦與野菖蒲的棲息地,這浪漫又堅韌的草木漸漸走進莊稼人的煙火日常,近了端午,莊稼人就背了筐與簍到水邊採集葦葉與菖蒲葉,包粽子就成了家家戶戶嚮往的事情。

枯的頹廢氣象,春天一到就恢復元氣,草木復甦,原野蔥蘢,葳蕤的光景如豐腴的

莊稼人過日子是很講究儀式感的,什麼時節吃祖輩流傳下來的什麼食物,粽子這綠色天然的食品不是經常可吃到的,近了端午才陸續包著吃,過了端午就不包了。蘆葦與菖蒲仿佛知道自己肩負的使命,到了端午就長得豐盈細嫩又有韌性,端午一過葉子就長了斑點與缺口,莊稼人都是趕著葉子長得最好的五月吃粽子,如同過年吃粘糕一樣,骨子裡傳承著一些神聖的習慣。

五月多晴朗天,天湛藍,雲白潔,陽光席捲大地,微風輕掃十里,女人們放下手中的活計,三三兩兩作伴到溪水邊采葦葉,她們穿著碎花花的衣衫,提著竹籃,身影掩映在青青的草叢中很好看,遠遠看去,水光瀲灩,蘆葦成片,挽著袖子的手像葦花一樣在葦葉間輕快地穿梭,那畫面猶如到了白洋淀一樣美。

那葦葉真是青,青與綠不一樣,青是凝固的綠,太多的綠汁凝固在一片長長的葉子裡,那葉子就堅挺就生機,中間的葉片以遼闊的姿態舒展,末梢的葉片很矯情地收縮得尖尖,清晰的脈絡像是大自然寫給人類的書信,一讀就有趕緊包一鍋粽子的衝動。莊稼人有莊稼人的思維,她們用菖蒲葉子做線,一鍋青青的粽子沒有別的顏色摻乎,全是草木的本色,無論送人還是自家人吃,享受的都是五月賜予的原始豐美。

包粽子多是白天就開始張羅,從房樑上解下那半袋自家產的黍子黃米,從瓦罐里拿出自家樹上打下來的晾乾的紅棗,一把紅豇豆也是自家的,用清水泡了,把採回來的葉子煮一下,既消毒又消除了葉子的澀意,包起來就滑潤順手了。

五月,黃昏很長,晚霞在山邊逗留很久才懸落,月牙兒早搖櫓等在銀河邊,仿佛很想到凡間嘗一嘗粽子似的。晚飯後的莊稼人就坐在院落里包起了粽子,那時候,雞鴨依依不捨地都鑽進了窩,麻雀也依偎在自搭的巢里呢喃著情話,莊稼人就可以安安靜靜享受包粽子的樂趣了。

拿起兩張葦葉來輕疊在一起彎成一個三角兜兜,塞進一把黍子黃米間雜紅豆墊底兒,中間放一個紅棗,最後再用黍子黃米紅豆抹平,留在外面多餘的葦葉負責遮口,輕輕繞過可能漏米的縫隙,紮緊,再用菖蒲細葉纏了,綁一個活口,一個生粽子立馬有了香囊的韻味兒,一個個擱置在筐子裡,一家人有話有笑地圍筐而坐。接近包完,老奶奶早點著了廚房裡的灶火,一股青色的炊煙急不可待地從煙筒里跑出來向鄰家炫耀,吸引鄰居跑來打聽從哪兒摘的葉子、多少葉子包幾斤米之類的話題。

月牙停留在屋檐時,粽子就下鍋了,水不用燒開,涼水也行,鍋底放一個篦子,防止糊鍋,粽子一個接一個在篦子上擺開,大點的粽子擺氣勢,小點的粽子塞縫隙,等幾十個粽子全部下鍋,鍋里並不是冒尖尖頂的樣子,上面是一抹齊,為了防止粽子被沸水翻滾,最上面再放一個大篦子蓋緊,篦子上壓一塊石頭,這才放好鍋蓋,風箱聲就「咚噠」響起來。

火苗燃著鍋底,勻稱的火簇擁在灶洞裡,紅紅的火光映著女人的臉,麥收之前,她們的臉還沒有麥色,如同剛下來的杏子一樣,紅潤緊緻,微笑的臉龐藏著即將品嘗到粽子的喜悅,孩子們在院子裡嬉鬧,奢想著睡之前品嘗一粒粽米香,哪怕粽米還沒煮好,也會心滿意足地入夢了。

鍋開之後,風箱就不用拉了,灶洞裡的火一直燃著,時不時添加些柴就行。莊稼人燒柴是有講究的,攤鹹食用麥秸軟柴,煮肉用樹枝硬柴,像煮粽子用棉花秸不軟不硬的柴就行,火候也要正好,不能大火催著,催急了耗盡了水,米也釋放不了自身的香氣;火慢了,米浸泡時間太久,吃起來不勁道。

夜深,粽子就熟了,沒睡的家人一人品嘗一個,老人就說老話了:「粽子熟了是熟了,但還沒入味,再燜一晚上,明早吃就好吃了。」家人在意猶未盡里回各自屋去,老人等灶洞裡的火星子沒有了才放心去睡。清晨,曙色來得真是早,家人起得也早,公雞一打鳴,老貓一躥房,那粽香就透過薄薄的窗戶紙飄到了屋子裡每個角落,早飯煮點稀粥,可以就著粽子吃個粽子飽了。

浸了一夜的粽子,飽滿可愛,輕輕抽開菖蒲繩子,剝開葦葉,粽米與葦葉之間就扯起細密的粘絲絲,黃亮亮的米泛著光澤,咬一口,滿口生香,那米仿佛聚集著五月天地靈氣,仿佛,從《離騷》中走來,帶著重重的儀式感,帶著懷念,帶著憂國憂民的悲憫,吃起來是那麼入心入骨,仿佛吃了這次就永遠忘不了,仿佛,吃了這次,就是吃了鄉愁,這輩子無論走到哪裡,都忘不了故鄉的五月,忘不了故鄉的粽香了。

粽子不是誰家都包,有的人不會包,有的人家材料不現成,但有閨女剛出嫁的人家一般是要包一鍋粽子的,挎一籃子粽子去閨女的婆家走走,叫追節。到了追節的那天,娘親穿了月白色的自來舊的衫去看閨女,一籃子粽子隨著娘親快樂的心情顛簸在鄉間小路上,有著江南味道的竹籃子為保持粽子的潮潤,在籃底鋪放了微黃的麥秸,籃子上蓋一塊藍道道的自家織的粗布,不讓陽光曬著,不讓南風吹著,希望閨女吃到的粽子像剛煮出來的一樣新鮮。

到了端午時節,我就跟奶奶到村南橋上玩,有時就吃到了親戚給的粽子,記得那年就是,老遠看見一個老人從南道走來,奶奶說:「你眼明,看那人是不是你老姑?」我一看,真是莊上的老姑,老姑也看見了我們,邊走邊揮著手勢讓我們等她,還未走近就從籃子裡摸出兩個粽子給我,奶奶說著不要,我早伸手接過來了,因為我的故鄉沒有包粽子的風俗,包粽子的人家多是從山裡嫁過來的女子,帶來了山里人過端午的風俗。我吃粽子是蹲下來吃的,一手拿著粽子一手接著,生怕掉了,那身姿對粽子是很謙恭的,冥冥里覺得它不是平常的食物,是高貴的東西。

老人喜歡拿孩子開玩笑,每逢趕集,老人會對孩子說:「你想吃什麼狗喜歡兒啊?」老人把孩子想吃的食物統稱為「狗喜歡兒」,是善意戲虐孩子的意思,但對粽子是不開這種玩笑的,看來粽子在人們的心目里是自帶光芒的,占據著別的食物替代不了的莊重地位。

我邊吃粽子邊聽奶奶說:粽子皮別扔,拿回家明年包時再用。奶奶把粽子皮用溝里的水洗淨,挪著小腳回家,粽皮兒在她手裡甩著水珠珠兒,到家用繩子綁好掛到插在土牆裡的棍子上,石板檐正好護著,雨淋不到,粽葉乾巴了不會腐朽,如果別人家包粽子恰好差幾個葦葉不夠用,奶奶就驕傲地說:去俺家拿,俺家有粽葉兒。

生活慢慢好了,粽子也包出了新花樣,莊稼人吃上了江米粽子,白盈盈的江米配上蜜棗,那真是絕配,色香味倶全,好看也好吃。還有的放點紅糖放點肉餡,粽子就更加誘人。這幾年我也學會了包粽子,每年吃個粽子飽,粽子已不再是奢望,它是生命的習慣,是莊重的點綴,當五月南風吹來,當杏兒黃遍園林、麥兒黃遍田野,粽子就走進了廚房。

多美啊,用絲線縫個香囊,一把艾草掛在門框上,這是最好的懷念,懷念屈原,懷念故人,同時感恩當下的美好生活,五月,是我們所有人值得珍惜的原鄉。

文/蘇立敏(河北)太行山下的村落,冬天呈現一派葉凋枝

作者簡介:蘇立敏,網名:小陳。中國金融作協會員,河北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出作品十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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