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小酒館 · 動漫 ·

故事:老舅是「米娃」

圈圈的累贅,製成木材板材能賣錢才是人所關心,如此,人不如樹。

老舅是我的表舅,他若是活著的話,也六十來歲了吧。可惜他死了。人一死,就像被鋸斷的大樹,年輪定了格,除了好事者,沒人會去數那一圈圈的累贅,製成木材板材能賣錢才是人所關心,如此,人不如樹。

在老家懷荒鎮,老舅知名度很高,他扎在這裡,不是根,是刺。提起老舅的大名,怕是無人知曉,若是說他的外號「米娃」,老懷荒鎮人、新懷荒鎮人、來了兩天以上的遊客,皆點頭微笑:「是他啊。」

人們的笑容里不見嘲諷,不見冷漠,亦沒什麼暖意,純粹地為了笑而笑,仿佛他們所笑之人如同飄在頭上的落葉恰好遮住了眼,有點意思罷了。人世間最可怕的不是吹捧和貶低,而是無視。

眾人的無視,絲毫不影響老舅的心情。垻上的風一年吹四季,米娃的臉,一天見無數次。不大的懷荒鎮,米娃好比神行太保,忽東忽西忽南忽北行蹤迅捷,鬧心的人看著他添堵,順心的人瞅著他驚訝——好傢夥,你不是剛來過了嗎?

老舅米娃的名號由家人所起。據母親說,他出生時家裡人很是高興了一陣,在六十年代,男娃代表著勞動力,不怕多,反正當時的人們養孩子不講究,活大就行。老舅到了六歲,家裡人發現不對勁兒了,這孩子咋軟踏踏的沒氣力?你說他徹底沒勁兒吧,他能走能蹦,你說他有勁兒吧,又總是無精打采,端個飯碗捧在手裡不穩當。老輩人看了,唉聲嘆氣道:「怕不是個米娃娃吧?」

他死了。人一死,就像被鋸斷的大樹,年輪定了格,除了好事者,沒人會去數那一

小小的米粒,無論你怎樣費神,也無法將它立起來。米娃顧名思義,這孩子將來成了人,立不起家業。在醫療條件落後的年代,孩子得了怪病甚至夭折,家人只會惋惜,痛苦比不過肚子餓的速度,眼淚沒幹,咬著牙轉身去尋下一頓的飯轍。老舅有米娃的嫌疑,家人帶到縣醫院做個檢查,查不出毛病,得,就這樣吧,不缺他一口飯,也不指望他,至於將來,交給命運,俗稱:命不好。

米娃老舅在懵懂無知中長大,十多歲時發現了自己與他人的不同。他沒有氣餒到尋死覓活,也沒有演繹出意志堅強成材的橋段,活著,莫名其妙地活著。

母親說起老舅,印象最深的是給他買煙。成年未成家的母親在工地搬磚,攢了些私房錢。看著十多歲還掛著鼻涕的老舅可憐,總想給他買點什麼。老舅不要吃的不要喝的,只要煙,八分錢一包的最廉價菸捲,買一包他歡喜,買一條他高興。兜里揣著煙,老舅不吝嗇,見人便發。有同情心的人不願意抽他的煙,抽他煙的人全是好吃懶做之輩。漸漸地,老舅混跡於懶漢之列,人們見了直搖頭:「米娃終歸是個米娃,進不了好人堆兒。」殊不知,好人堆兒的「可憐」帶著嫌棄,懶漢群自帶嫌棄,也就沒了嫌棄。

到了九十年代,米娃老舅的父母年邁,他只好自謀出路,或許說自己找碗飯更確切。此時的老舅已經脫離了懶漢圈,懶可以,懶到討飯不行。老舅從不認為自己在討飯,他會幹活。

老舅乾的活在別人眼裡是笑話:人家門口有垃圾,他過去撿走扔掉,然後敲門要個饅頭;小攤兒前有小水坑,他捧幾把土墊平整,氣得在水坑裡踩水玩耍的孩子哇哇叫罵,攤主不怕熱鬧,怕煩,給兩根煙打發老舅走人;有貨車進廠院,他在車前成宿成宿地站著,說是給看車。那個年頭跑貨車的脾氣大,甩起袖子要揍他,他不跑不鬧,就那麼杵著。廠院裡的人看到了,趕忙喊住司機,告明緣由,司機也痛快,車上有什麼給點什麼,水果、蔬菜、半盒煙一口酒……

老舅有了東西帶回去先給爹娘吃用,爹娘有其他姐弟養著,自然不稀罕他拿回去的物事,推脫不要,老舅不以為意,自己吃著喝著樂在其中。

善心這東西,做的時間久了會厭煩。老舅長年累月的「幹活」,大家開始躲著他。米娃老舅,拖著永遠沒精神頭的身子在全鎮遊走,一天天地熬著。鎮子上的人說:「米娃不會是裝的吧?怎麼這麼能走?」

能走的老舅學會了喝酒,真正應了那句酒壯慫人膽的話。以前諾諾不語的他,一改往日萎靡,路上有人經過,別管認識不認識,先打了招呼再說。「吃了嗎?」、「呦,走親戚吶!」、「這麼大歲數,咋拿這麼多東西,來來來,我幫你拿。」旁人自不敢用他幫忙,怕一袋蘋果把他拽趴下嘍。伸手不打笑臉人,漸漸地,人們習慣了全新面貌的米娃,生活條件好了,給他點吃喝破不了家,養個小貓小狗你不也得餵嗎?

老舅是我的表舅,他若是活著的話,也六十來歲了吧。可惜

二零零七年後,懷荒鎮有了高速公路,收費站口成了米娃娃老舅的「據點」。他站在路旁,不厭其煩地和來往的人打著招呼,知道他的,一笑而過,不知道的,無所適從。有那好事之人,停車和他聊幾句,老舅對懷荒鎮門清,吃的喝的玩的,你問什麼他都如數家珍,人家高興,給他點根煙,塞幾個水果,什麼都不給的,老舅也不去計較。這時候的他,有了低保生活費。他常說:「你們咋掙多少錢都不夠花?我這麼點錢,咋有吃有喝?」沒人答得上來,沒人當回事,畢竟是老舅說的話。

關於老舅的死訊,是在他死後很久我才得知的。沒人通知奔喪,沒有葬禮。聽說他意外傷了耳朵,聾了,自感無趣的老舅回家了結了生命,乾脆利索。懷荒鎮的人說:「沒曾想米娃是個烈性漢子。」

烈性漢子,可能是老舅一生得到的最高評價,遺憾他無緣知曉。他的離開,比不上風,能吹起水的波瀾,比不上塵,能惹人打個噴嚏,他的故事,其實不算是個故事。沒有跌宕的故事,又有誰會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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