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樹灣的麥子黃了(文/劉軍利)
汭水畔山人 · 散文 ·

杏樹灣的麥子黃了(文/劉軍利)

杏樹灣其實沒有杏樹,甚至連一棵像樣的樹也沒有。每年收黃天的時候,杏樹灣里只能看到一灣火辣辣的太陽,漫山長勢可憐的麥子和地畔的荒窪上不知長了多少年也沒有長起來的一簇簇干黑的狼牙刺。夏收前後,光禿禿的原野一天天無所遮攔地經受烈日的炙烤,因此杏樹灣的麥子總是黃在了其他麥子的前頭。

無所遮攔地經受烈日的炙烤,因此杏樹灣的麥子總是黃在了其他麥子的前頭。

杏樹灣在故鄉的溝溝梁梁中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地方。它離村遠,地處半山腰,荒山陡窪,土壤貧瘠。不知什麼年月,人們在那裡開墾出了成片的莊稼地。80年代初包產到戶分地的時候,老實的父親便把那裡最靠近山頂的一塊四五畝的薄地認領回家。由於地勢陡峭,土質太差,因此就連曾經轟轟烈烈的持續了好多年的修梯田運動也沒能降臨在它身上,人們在對它的失望中繞道而行,杏樹灣如棄嬰般孤零零地經受世間的風吹雨淋。然而,在那些缺吃少穿,視土地為生命的艱難歲月,哪怕是地角田邊的一寸土地,人們也會精心營務,更不要說一塊四五畝的土地了。所以,即便杏樹灣的那塊地陡得掛不住雨水,收成微薄,但耕種收的農活一樣也少不了。相對川地,杏樹灣的地無法得到農家肥的滋養,父親總會在糧食收割打碾後抽空剷除田埂上的雜草,把少得可憐的肥土刨到地里,隨後便開始耕地。和對待其他土地一樣,杏樹灣的地一年最少得耕三次,種算一次,收完莊稼趁時令早、天氣熱,容易曬死雜草,前後得深耕兩次。那些年,每到耕種時節,當夜色尚在人間的時候,父親先後起來兩次給牛添加草料,待牛槽見底,牛肚子鼓圓,我和姐姐便會在父母的輪番催促中起床,父親扛著犁,我和姐姐趕著牛,摸黑走向杏樹灣……因為地太陡,耕地時牛不上犁溝,老是往下溜,所以大多數情況下都需要我和姐姐替換著拉著牛完成耕地任務。每耕一次地,要麼鞋被踩扯,要麼腳被牛蹄子踏爛,要麼胳膊腿被狼牙刺劃傷。牛的性子慢,往往蹄子已經踩在了人腳面上,但它一點也不急,任憑你不停地叫罵推搡,它依然不緊不慢,不管不顧,甚至在挪開腳步的時候還不忘用蹄子在人腳面上扭一下。於是,在我們的叫罵聲中,腳面上便留下了一片被扒掉了的緊聚在一起的肉皮,鮮血直流。父親喝住牛,急忙從地邊拔來一把刺蓋草,顧不得刺扎手,父親用勁一陣揉捏後,刺蓋汁便淌在了腳面受傷的地方。伴隨著一陣劇烈的疼痛,血才止住了,但地還得耕,我們忍著疼痛,在父親重新響起的喝牛聲中踉蹌前行,直至完成了當天的耕地任務。腳面上的傷,往往得一周左右才能逐漸結痂癒合。而為了避免布鞋裡裝滿土的麻煩,父親總是脫了鞋,光腳上陣,那腳步穩健有力,似乎從來不怕被石頭荊棘傷著。父親是杏樹灣里耕地開始得最早的人,往往耕了近半畝地的時候,東方的亮色才開始在天地間蔓延,村子裡豁豁牙放羊老漢那有氣無力的秦腔也才沿著溝道向杏樹灣隱約飄來。

長了多少年也沒有長起來的一簇簇干黑的狼牙刺。夏收前後,光禿禿的原野一天天

杏樹灣不只種不得喜肥的玉米,種胡麻豌豆也常常沒有多少收成,所以只得種點更加耐旱的麥子靠天吃飯。然而,收麥便成了一大難題。若遇旱年,麥子長勢可憐得往往還沒有一尺長,架不上鐮,人們只得蹲在地里一把一把地拔,忙活幾天收完後又面臨拉運的問題。坡高地陡,架子車拉不上去,即便套牛拉上去了,裝上麥子從山上往下拉的時候人扛不住車,太危險,於是人們索性滿邊滿畔地種莊稼,不留走架子車的路,所以收割成捆的麥子只能靠人力背到山下再裝車。於是,全家齊上陣,你一捆我一捆地往下背,背麥子的人沿著那一二尺寬的山路排成了對,頭頂烈焰,汗流浹背,麥芒扎得脖子脊背生疼,人們忍著疼在暑氣騰騰中艱難地完成了一次次的壯舉。華亭有俗語說:「雲眼裡的太陽,豁嶗里的風,揺婆子的指頭指斷筋。」時隔多年,我仍然清晰記得,杏樹灣的太陽比雲眼裡的太陽不知厲害了多少倍。

,杏樹灣里只能看到一灣火辣辣的太陽,漫山長勢可憐的麥子和地畔的荒窪上不知

待背夠了一架子車的麥子,父親利索地裝好車,使出渾身力氣用粗壯的架繩捆綁妥當之後,在母親、姐姐、我以及老黃牛的多重作用下沿著山下傍溪流的坑坑窪窪的土路將一架子車麥子艱難地拉到麥場上晾曬。一車麥子從背下山到拉到麥場大約得三個小時。若捆綁不結實,經不起三搖兩晃,車上的麥捆便會垮掉,半路又得重新裝車,耗時耗力,不在話下。一些年輕人駕駛架子車的經驗不足,又趕急圖快,一不小心便會翻了車,撒了麥子事小,要是傷著人,那這家人就算倒了大霉了。因此,拉運麥子得謹慎有加,將杏樹灣的麥子全部拉到麥場上得耗去幾天時間。

杏樹灣其實沒有杏樹,甚至連一棵像樣的樹也沒有。每年收黃天的時候

十幾年前,杏樹灣終於迎來了嶄新的春天。蒙退耕還林政策的恩惠,昔日的麥田裡種上了槐樹。栽樹、補苗,從山下擔水澆灌保成活,父母、姐姐和鄉親們又是兩三年的辛勞,他們用曾經對待麥子的細心與虔誠培育了一灣新綠。如今,槐花凝香,綠蔭濃稠,林濤陣陣,百鳥吟唱,那深埋地下的槐樹根系裡流動著的是父母、鄉親們的汗水和一腔熱血。

今日回鄉,已是麥黃時節,領幼子看山鄉風物。見村間麥地畔的老人,佝僂的脊背一如那沉甸甸的麥穗。我便想,如果父親還在,如果還種麥,杏樹灣又該是一灣金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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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快樂的時光竟然這麼快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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